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3章

關燈
第23章

顧然從來沒想過, 師尊宴知寒也會像二師弟、三師弟那樣厭惡自己,甚至懷有惡意。

在他心裏,宴知寒一直是如師如父的存在。

雖然宴知寒對他要求很嚴格, 但顧然自己比誰都清楚教導弟子本來就不能一味地寬縱。如果連師尊宴知寒也像長老們那樣處處維護他、不讓他做任何涉險的事,他必然不可能這麽快成長起來。

這東西顯示的真的是所有人心裏真正的想法嗎?

一開始顧然就對此懷有疑慮,後來從三師弟他們的言行舉止裏印證了許多事才漸漸相信了這荒唐的奇遇。

可現在顧然又不確定了。

不管多少人跟他說起過師尊宴知寒的閑話, 他都挨個反駁過去。

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朋友,也不是他頑固不化容不得任何人說師門的不好,而是他一路走來師尊確實對他關愛有加。

除了在修煉方面對他要求嚴格以外, 師尊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先考慮他能不能用上, 每次他負傷歸來師尊也對他分外關切。為人師長的,對弟子嚴厲些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的。

許是因為顧然久久沒上前喊人,原本正站在窗邊遠眺的宴知寒轉過身來,看向怔立原地的大弟子顧然。

冷不丁對上了顧然那張令他感覺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還是越來越像他父親了。】

【知道我收了個魔族當親傳弟子,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吧。】

【我真像個笑話。】

【我做了那麽多,什麽都沒改變。】

【所有人都信任他,所有人都只信任他, 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師徒倆都沒有說話,顧然卻聽到了宴知寒的所有想法。

“……師尊。”

顧然喊道。

聲音帶著幾分不明顯的嘶啞。

宴知寒沒聽出顧然語氣中的遲滯,仍是和往常一樣朝顧然笑了起來, 邀顧然坐下陪他喝茶。

兩人坐在窗邊, 就著屋外無邊無際的雲海煎茶, 一如過去許多難得的閑暇時光一樣。

那時候如果顧然進步得足夠快,宴知寒便不會逼著他專心修煉, 而是陪他聊聊修煉時遇到的問題, 聊聊年輕時經歷過的趣事,這個時候宴知寒又不僅是如師如父了, 還是一位閱歷豐富、見聞廣博的朋友。

顧然很喜歡這樣的放松方式,從宴知寒身上學會了聆聽與分享。後來他交了許多朋友,大多能以這種相處方式和他們相談甚歡。

那樣的師徒情誼,他不願相信是假的。

如果虛假的情誼能維系這麽多年,那它為何不能算是真的呢?

“阿然你有心事?”

宴知寒先開了口,目光落在顧然的眉眼上。

其實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顧然父親性情疏闊,胸中仿佛生來便有萬丈豪情,而顧然……顧然更溫和,更聽話,更容易馴服。

【可惜那些老東西太護著他……】

【要是沒有那些礙手礙腳的家夥就好了。】

顧然只感覺宴知寒正用他的視線撫觸過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那種眼神分明像是有實質般粘稠而惡意,他從前對此卻一無所察。他壓制住想就此離開的沖動,回道:“師尊為何這麽問?”

宴知寒道:“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沒太糾結這個問題,目光轉到了顧然的衣襟上,“這次入萬劍冢可曾受傷?”

他已經許久沒觸碰過顧然的身體,很想念那凝脂般的手感以及特意刺激傷處時顧然強忍著疼痛的顫抖。

隨著顧然一天天長大,他享受這種樂趣的機會便越來越少,畢竟繼續這麽做太容易被那群老東西瞧出端倪。

顧然猛地站起身來。

宴知寒微頓,擡頭看向顧然。

仿佛剛才滿懷惡意想象著如何折磨及享用顧然身體的人並不是他。

“我有樁急事要辦,先告退了。”

顧然說完不等宴知寒反應,轉身直接大步離開。他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哪怕剛才聽到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聽,他也不想再多聽半句。

這是他敬如親父的師尊,對方卻對他懷有這樣深的惡意,甚至想要與他行不倫之事。

顧然曾經認定的一切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哪怕知道就這麽離開是件十分失禮的事,他也不想再在這裏多待片刻。

外面還在下雪。

幾片冰冷的雪花落到了顧然頸邊,涼意很快便傳遍全身。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希望自己的“奇遇”是假的。

他所在的師門絕對不會出現這種荒唐事。

顧然環顧一周,只見天地一片蒼蒼茫茫,整個南劍宗都覆蓋在白雪之中,叫他一時不知該往哪裏走好。

真是好大一場雪。

這在南大陸是非常罕見的。

顧然在雪中靜立許久,沒回頭去看那道仿佛黏著在自己背上的視線,邁步走向了萬劍冢。

那裏有他的許多朋友,包括陪著他長大的眾多怨煞以及謝重明。

他都沒有介紹他們相互認識,真是個不稱職的朋友。

顧然這樣胡亂想著,心緒總算是慢慢平覆過來。

他提著劍一路找怨煞打架,即使弄得自己一身是傷也沒有停歇,直至見到了正和幾道怨煞打得難舍難分的謝重明才收了劍。

邀對方先去就近的一個補給地點歇歇腳。

謝重明見顧然不太對勁,頗為難得地在戰意正濃的時候收了劍,與顧然一同進了個內裏還算寬敞的石洞。

他掏出瓶傷藥遞給顧然。

顧然道:“不用,我自己有。而且都是小傷,不礙事。”

謝重明看著他臉頰上的一道劃痕,皺了皺眉。修士的身體修覆得很快,傷疤過幾個時辰就會愈合並消失,不過這會兒看著還是很礙眼。

“我幫你塗。”

謝重明道。

顧然不知他為什麽這麽堅持,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只猶豫了一會便同意了。

謝重明湊近替顧然擦掉臉頰上的血液,細致地將清涼的傷藥塗在那道傷口上。他的動作很輕,帶的傷藥療效也極佳,那長著薄繭的指腹所過之處傷口幾乎立刻便消失。

顧然沒想到謝重明看起來這麽冷峻一個人,上起藥來竟是這麽輕柔,全程稱得上是小心翼翼。

顧然不由想到了宴知寒所說的“故意刺激傷處”。

他從前覺得師尊親自幫他上藥是待他親近的表現,基本不會太抗拒,也從不認為師尊會故意折騰他。

都是修行之人,哪有那麽多講究?上個藥還要求別人全程都放輕力道未免太嬌氣了。

顧然從來沒想過師尊會把欣賞他在上藥過程中的痛苦反應當做一種享受。

更無法接受宴知寒洩露出來的那些惡念。

他曾經最親近的師尊與兩個師弟都對他滿懷厭憎。

顧然第一次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麽不討喜。

顧然擡起頭看向謝重明。

兩人因為上藥而挨得很近。

近到謝重明可以輕松數清他長而彎翹的眼睫。

也可以看清他眼底藏不住的傷懷。

謝重明呼吸一滯。

他本想握住自己本命劍的劍柄,手落下去前卻突然不想那麽做。

謝重明聽到了自己鼓噪的心跳聲,咚、咚、咚,仿佛在他胸腔裏賣力地擂著鼓。

“謝兄,你在我身上能發現魔物的氣息嗎?”

顧然啞聲發問。

事到如今,他還是想確定這是不是魔族的陰謀。是不是他們那位“小師弟”在他身上弄了什麽東西想挑撥離間,而他自己發現不了。

謝重明不知顧然為什麽會這麽問,但察覺他此時此刻低落的情緒,當即拉顧然一起起身,認真地繞著顧然轉了一圈,鼻子還稍微湊到顧然近前動了動。

沒聞到魔族遺留的氣息。

只有他昨晚沐浴時沾染上的木葉清香。

還有非常淺淡的雪的氣味。

謝重明忍著沒有去握住腰間的劍柄,而是獨自消化了因過分靠近顧然而生出的莫名悸動。他把顧然前前後後地檢查了一遍,搖著頭說道:“沒有,我沒在你身上發現什麽古怪。”

“這樣啊。”

顧然低低地說。

謝重明聽著他極淡的語氣,不知怎地有些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善於交流溝通的人,這次之所以從出發到抵達都有給顧然發消息,還是厲宗主出去游歷前教他的。

厲宗主說交朋友要主動一點,要去拜訪別人更是得提前說好,否則那是很失禮的行為。

謝重明以前從來不考慮這些。

每次如果聽說顧然出現在哪兒,而自己又恰好在附近,肯定得徑直找過去問顧然有沒有空和他打一場。

哪怕顧然每次都拒絕,他還是忍不住一次次聞訊找過去。

他師尊要是不給他講,他都沒覺得過來拜訪前應該提前和顧然說一聲。

平時謝重明從不覺得自己不善言辭有什麽不好,這會兒卻終於意識到嘴拙的壞處了。

謝重明只能提議道:“我們出去吧。”

顧然“嗯”地應了一聲,與謝重明一同出了石洞。

外面圍著一圈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怨煞,一看他們出來便給他們來了場密集的劍雨。

顧然沒空再思索師門中那些糟心事,全神貫註地應對起四周的怨煞來。

兩人酣暢淋漓地陪怨煞們打了一場長達兩個時辰的架。

最後兩人又不知不覺背靠背地聚在了一起。

汗水從臉頰滑落到頸邊,又從頸邊滑落到背脊。

而背脊上傳來對方溫熱的體溫。

“我想去你們北劍宗。”

顧然突然開口。

“要不,我們成親吧?”

謝重明背脊一僵。

顧然說道:“就說是我父親的遺願,信物都是現成的,在你師尊手裏。就當幫我個忙吧,謝兄,我想離開這裏。”

他現在只想離開南劍宗,離開可能把過去一切美好徹底絞碎的無底漩渦,不管是暫時的離開還是長久的離開都可以。

所以顧然想到了厲宗主開玩笑似的話,想到了厲宗主隨身帶著的那根劍穗。

顧然並不想叛出南劍宗,不想讓向來偏愛他的長老們為難,而且他還有許多必須做的事要完成。

他需要一個可以堂堂正正做那些事的身份,而不是成為無緣無故叛離本宗的叛徒。

南北兩劍宗本是同宗同源,卻都自認正統、爭端不斷,後來更是分據於南北大陸,千百年間互不往來,還是當初他父親與北劍宗宗主厲戰交好以後才正式破冰。

他作為父親唯一的血脈,理當完成父親的心願,彌合分裂已久的南北兩宗。

明明周圍有那麽多怨煞在虎視眈眈,顧然還是輕而易舉地列舉出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謝重明。

最後他還開始對謝重明進行利誘——

“我答應你,等我們成親以後我就跟你好好打一場。”

“所以,我們成親吧。”

謝重明不知道顧然在過去短短小半天內到底經歷了什麽,以至於他突然不想待在自己曾經那麽看重的南劍宗裏。

不過他知道自己從聽到顧然說出“成親”兩個字起,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好”字說出口。

連他手中的本命劍都變得格外歡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